暮色四合,客栈的桐油灯盏跳动着昏黄的光,把围坐桌边的四人影子长长拖在斑驳的墙上,像几株相依的瘦竹。

    桌上摆着半碟咸菜,两块炊饼,还有李荀月从外头“斥巨资”买来的两块糖糕。

    肖砚知小心翼翼地将糖糕掰成四块,只拿了属于自己的半块小口小口地舔着。

    李荀月一向主张账目公开,兜里有几个子儿大家都清清楚楚。

    好日子大家一起甜甜蜜蜜,苦日子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坚决不允许“妈妈爱吃鱼头”“外祖父不爱吃肉”这种自我感动的苦情戏码发生。

    谁活着,都不是为别人省口粮的。

    “铺子……算是暂时赁下了。”李荀月灌了一大口放凉的茶水,易容用的面泥早洗净了,露出底下略显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将与赵掌柜那番“五日之约”的斗智斗勇、琳琅阁的见闻、晴雅集的闹剧,拣紧要的说了。

    说到晴雅集,肖砚知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

    寿县老秀才总爱显摆京城见闻,晴雅集就是那传说中的圣地——墙上不挂金玉挂诗笺,清流权贵挤一堆,对着一刀刀比金子还贵的澄心堂纸挥毫泼墨……

    肖砚知只在胡员外家中偷看过一眼澄心堂纸——是胡员外家中的幺孙为了在同窗面前显摆,从家里偷来的。

    胡员外发过话,哪个儿孙中了举,那刀纸才配给他“开光”!所以在祖坟冒青烟之前,这刀纸都好好在祠堂里供着。因此,当讨债鬼幺孙在祖宗面前行偷鸡摸狗之事,并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他不成体面的墨宝之时,胡员外气晕过去,差点当面跟祖宗道歉。

    胡家小孙子看不上家境贫困的肖砚知,澄心堂纸自然没有让他摸着。

    肖砚知不恼,但心中难免有点失落。

    他用的是最便宜的竹纸,每张五文钱,通常会将正反面写得满满当当毫无间隙才会收起来。他用的是五文钱一张的竹纸,正反两面写得蚂蚁搬家似的密不透风才罢休。家境富裕的同窗用玉版、夹贡,写了几个狗爬字就扔,他默默捡回来当宝贝练字。

    李荀月在吃穿读书上没亏过他,可看着她起早贪黑、灰头土脸地在铜钱眼里打滚,他哪张得开口说“我想要澄心堂纸”?

    在寿县,和她一般大的姑娘谁不描眉画眼、穿红戴绿?哪怕之前家中异常困难时,娘亲和外祖父每季也会给甄珠置办新衣裙。

    可李荀月呢?一年到头灰扑扑像个移动麻袋,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是他们拖累了她。

    “姐姐,我们回寿县吧?”肖砚知瓮瓮开口,“京城的花销不比寿县,我们全家人靠着你一人,太难了。”

    李荀月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什么呢!黄历我看好了,十天后诸事皆宜,正好把你打包塞孔府去!”

    肖砚知小声道:“回寿县我也可以继续读书,日后考到京城来,到时候你来享福,不用这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