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丰爸爸在长寿县人民医院工作,中医医生,手艺从爷爷处传来,爷爷又是跟他爸爸学的,据说已经祖传好几代了。爷爷的医术很快超越了自己父亲,很年轻时就成为了长寿名医,具有四大名医之首一说。听婆婆和爸爸讲过,爷爷年轻时,也曾萌发过离家求学救亡中国的意愿,当时已获得北大学习的机会,但是爷爷在家几次占卜,都是不宜远行,於是作罢。看来爷爷年轻时,没有遇到什麽好的人生导师,遇到人生重大抉择,无人可以商议,只能求助最原始的方法。也让山丰想不到的是,历史书中记录的古人用占卜来决策的故事,居然离他并不远。山丰家在离县医院不远的沙井居民点,山丰还记得门牌号码,贴在门顶上,沙井4幢字是这个字,但记忆中读成「栋」2-2。这个位置离县中心的电影院也不远,大约下两三个坡,拐三四个弯就到了,小孩走路连跑带走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一路都是热闹的街市,热闹还没看够,县中心就到了。家里三个孩子,姐姐大山丰两岁,弟弟小山丰一岁半,山丰和弟弟总在一起玩,姐姐总有她的同学、或邻居朋友,和他们玩得少一些。

    当时居住的是两层楼房,印象最深的就是地板为大块长条木板拼接,有缝,不大,看不到楼下,但是完全不隔音,不小心洒在地上的水也很容易滴下去,楼下的声音都能听到,楼下也很容易听到山丰家的讲话。走路稍微重一点,楼板嘎吱嘎吱地颤动,夜间声音更奇怪,有些瘆人「瘆人」是山丰後到北京学的北京土话。楼里一些nV孩夜里不敢独自上楼,回家时,站在楼下喊父母下来接她们。作为男孩,知道不能那麽胆小,山丰会憋着一口气赶紧跑回家。楼上楼下各十家人,中间楼梯上二楼,楼梯分开各五家。楼下每户大门都朝南开,进去先是厨房,然後是一间小屋,最里是一间大屋。山丰家在二楼,楼梯上去,先有一片b较开阔的空地,那时叫楼梯口,现代术语大概是楼厅,楼厅边是木制栏杆,一个一个的木柱,上面横栏相连。山丰喜欢扶着栏杆,张望楼下的场景,小时候看顽皮的孩子,凶巴巴的家长,青春期後喜欢看擦「楼」而过的漂亮nV郎。楼下是两个楼之间的一个小平坝,泥土地,总有人走过,除了这里的居民,旁边蚕茧站的人也喜欢穿过这个小平坝作为他们的捷径。孩子扪也喜欢在下面跑玩,滚铁环、打树棍等等,上中学后,开始出现一些b较高雅的玩法,b如打羽毛球。山丰那时就觉得,所有自然风光中,还是人的活动最有趣,百看不厌,人的衣着、人的表情、一笑一颦、一扭一跨,都妙趣横生。

    两旁走廊延伸开,各自有五家,除了顶头的两家,其余八家的厨房和居室都被走廊隔开,南面是一个单间厨房,北面是两间居室,厨房和居室各自有门。北面进门第一间很小,因为只有开在走廊的窗户,而走廊又被南面的厨房挡住yAn光,只有顶上几片亮瓦,因此走廊只有几处亮堂的地方,而那间屋则终日黑暗,称爲「黑屋」,里面一间屋大一些,有北面的窗,就b较亮堂了,算是一间正正规规的房间。山丰长大後才知道,这就是俗称的「筒子楼」,当时县里的楼几乎全是这种楼,单位里的办公楼也这样。现在想来,这种房子最大的优点是,每家都很少关门,或者说无法关门,因为要不断通过走廊穿行於自家居室和厨房之间,这两个门都只能随时开着,直到晚上睡觉,各家各户才把两个门关上。走廊像一个纽带把十家人联结起来,每家做饭都闻得清清楚楚,谁家饭菜香,一「闻」了然,小孩子脸皮厚,更是窜来窜去吃别人家可口的饭。

    隔壁一家不知什麽缘故後来空出了,当时山丰家人多,父母、三个孩子、爷爷NN和一个帮助照顾爷爷的亲戚,山丰从有记忆起,爷爷就中风在床。家里常住八人,房子实在太小了,爸爸就去房管所争取,先是要到了隔壁那间大的卧室,就在自家大卧室墙上开了一个门,算是把那间卧室连进家里,那个新门被大卧室本来的门扇给挡住,因此很隐蔽,一般第一次到山丰家的客人都不易发现还有这麽一间卧室。有时,家里有谁不想见来访的人,就躲在里面,等家里其他人把他打发走,再出来。那个新来的卧室爸爸妈妈住,小孩、爷爷NN住原本卧室,摆了三张床,爷爷一张,NN和姐姐一张,山丰和弟弟一张,帮忙照顾爷爷的亲戚常换,她们一般睡黑屋的一张床。黑屋里还放了婆婆的一个大柜子,大概婆婆和爷爷的全部家当就在里面了,婆婆把它锁起来,通常里面有婆婆最Ai吃的麻花,他们表现好的时候,婆婆高兴时,会取一点麻花给他们吃。

    爷爷没有去世前,山丰和家里其他人会每天扶着他在走廊上来回走,爸爸、婆婆非常感概,说当年那麽威风的人,在疾病之下显得那麽弱小卑微。爸爸妈妈的那间屋,里面有书桌和沙发,来了客人,爸爸一般领到那间屋里说话。还有一个很大的收音机和一个电风扇。夏天大家坐到那个风扇下吃饭,特别热的时候,那个风扇不管用。那个收音机像一个五斗柜那麽大,木制的,爸妈朋友中有懂无线电技术的,据说是结婚时,请他手工组装的,父亲有时候,关上门,把声音调到最低,听一些「敌台」,有时也被山丰听到,山丰印象b较深的是,有个曲子频繁穿cHa在节目中,以至於山丰很小就会哼唱,只是一直不知道名字,直到後来自己的孩子去学习钢琴,才知道叫《扬基都督》,那是的标志X音乐。房间里还有一台缝纫机,也是父母结婚时配置的,大概是当时结婚流行的几大件之一。不过印象里,妈妈用的并不多,没有缝制过大的衣K,主要用来给破衣K打补丁,当时穿有补丁的衣K很常见,尤其小孩。隔壁的杜娘娘家也有缝纫机,好像她给孩子做过衣服。那时的nVX真不容易,除了常规的C持家务,还要b心灵手巧,包括手工裁缝活。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玩具,也不需要玩具,孩子平常都在外面的土里、地里玩,在家实在无聊了,就把大人的东西Ga0来Ga0去,当然要特别小心,不能Ga0坏,家的缝纫机就有时被山丰他们当作玩具玩。

    後来家里又要到了隔壁的厨房,隔壁的小居室,离走廊的开口和亮瓦b较近,b山丰家的亮一点,可以使用,给了另一户邻居。妈妈把要来的厨房改造成了三个孩子学习的书房,中间放一张圆桌和围着圆桌的三张凳子,靠门的墙有个较高的书柜,转角的墙先放一张八仙椅,然後有个较矮的书橱。都是妈妈从别人家淘来的旧家俱,那张八仙椅尤其古旧。通常,凳子和八仙椅代表两种状态,学习时,坐在凳子上,得直着腰,休息时,坐到八仙椅上,可以靠着。圆桌正上方从屋顶吊下一个白炽灯,每天三个孩子就围坐在圆桌做作业。当时,进居室的房门是完整的木门,厨房门是许多不规整的长条木板拼接而成,有很多缝隙。孩子们学习时,关上门,爸爸常常悄悄走到门外,透过木缝看看里面是不是在学习。有时,孩子不想让家长看到,会躲坐在八仙椅上,这时爸爸常常会敲敲门,问,「你们在做什麽?」书房的圆桌有时也作为饭桌,这时三个孩子就要手忙脚乱地把桌上杂乱的书本收好,还从别处搬来一些椅子凳子,吃好饭再搬走,其实,那间屋很小,挤挤最多坐六七人,正常情况下四五个大人就有些进出不方便了。来的客人就一两个,且很重要,父母会在那里接待他们吃饭。这是家里可以围着的桌子,平时大家吃饭,都是各自盛在碗里,各自找个地方吃。新来的客人,常问,「面积多大?」爸爸都会说,「大约50个平方。」山丰从客人的反应中看出不算小,但跟後来的中国居住条件b,算很小很小了。

    很小的时候,山丰去爸爸所在的医院,爸爸的同事喜欢让他算中药处方单子的价格,单子上列出了每味药的重量和单价,山丰通常算得又快又好,获得一片喝彩,因此,他几乎从小就有了b其他孩子聪明的感觉。可能还是有遗传的因素,山丰那时常陪婆婆去街市买菜,还没有正规的菜市场,都是沿街摊在地上卖。因为婆婆年级大了,又是小脚,他负责提菜篮,婆婆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不识字,更不懂数学。但是每次买了菜,小贩称过重量,不管有多少种菜,婆婆总是b小贩更快地完成心算,非常准确,因此,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和小贩讨价还价,不会吃亏。山丰印象里,在小学自从有计分的考试起,他的语文和数学几乎都是满分100分,如果有附加分,一般也得满分,数学满分b语文更多一些。

    县城人出行都是靠脚,山丰妈妈每日上班翻山越岭,去时下山居多,1小时多,回来时,爬山居多,至少1个半小时,从来没有说累。孩子在假期有时也跟着去,回来时,走不动,妈妈轮流背着他们上坡,到家时,常常在她的背上睡着了,有时走着也睡着了,尤其是三道拐上来的向yAn坡——当地人常常戏谑地称为懒yAn坡山丰县好多地名被人故意误读,b如凤鼎街,那是小学所在地方,学生们故意读成粪顶街,住在粪顶街的同学只能g生气。出生长寿的名人很少,还珠楼主,武侠作家,算长寿很有名的名人,他家是凤鼎街的地主。——常是孩子们开始睡着的地方,爬山最累的部分还是三道拐,不过三道拐都是青石台阶,走路睡觉会被磕倒。如果时间不是太晚,缆车未停,会乘缆车而避免爬三道拐,缆车票价下行2分,上行3分,不过妈妈单位每月发缆车票,基本不用花钱。过了懒yAn坡,离家就不远了,後面还有好几个坡和台阶,有几个坡在县里最主要的大马路上。山丰对长寿一个很深的记忆就源於此,在困倦中、在燥热中、在汽车开过的尘土中一步一步艰难爬坡。

    来家里帮忙的人,早年有两位,第一位叫「姓福」,这个阿姨的样子山丰已经忘了,大概三四十岁,她的名字忘不了,因为三个孩子都很好奇,私下里总议论,「这个人好奇怪,人家问她名字,她总回答姓,她的名字究竟是什麽啊?」後来上学读书,有点文化了,才明白过来,是「幸福」,再问妈妈,才知道全名是「向幸福」,是爸爸好朋友项里城老婆向木英的妹妹,幸福嬢嬢据说後来嫁到渡舟的徐家坪,然後来的是车婆婆,山丰记得清楚她的模样,与婆婆年纪相仿,b婆婆高壮,门牙几乎掉光了,总是笑嘻嘻的,家在向yAn坡下面的G0u里,向yAn坡上面後来修了寿星广场,站在寿星广场的围栏处往下了望,能够依稀看到一点点车婆婆家的房屋和农田。再後来,G0u的另一侧修建了後来长期雄踞长寿第一大楼的「九号大楼」,也许得名於这个楼有九层,当时县里3层楼都不多,九号大楼几乎从G0u底一直修到G0u上面的平地,平地上面还有3层。九号大楼还很长,像一道墙,有很多楼梯。车婆婆刚来山丰家时,寿星广场和九号大楼都没有,有了之後,G0u下的农村一跃成为县城的一部分,只要走九号大楼的楼梯,几分钟就能从县城大街到G0u底,以前绕行山路可能要多20多分钟。车婆婆慢慢回家就多了,後来就不在山丰家做事,但还是经常碰上,每次都拉着三个孩子,仔细端详,还是笑嘻嘻的,「又长大了,长得好,长得好。」山丰那时虽小,却心里挺骄傲,总觉得将来长大了,成就一番事业,车婆婆也能被人记起。

    山丰很小时,还被家长抱在手里的时候,长寿落成了一座灯光球场,主要是用来打篮球。爸爸讲,他高中进城读书,在长寿中学,这也是山丰後来读的中学,课余运动主要就是打篮球,从此就喜欢上了篮球运动,但是在山丰的印象中,爸爸只是喜欢观看篮球,那时县里最隆重的群众活动就是各个单位参与的篮球赛,通常就在灯光球场举行,爸爸带山丰他们去看过很多次,山丰慢慢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一般厉害的队都是来自各个厂矿,不过最大的厂——川维厂——一般不参加,县立的活动川维都不屑参加,他们参加重庆市的活动。b较厉害的厂是川染和长化,其中一个很厉害的「球星」,名字叫「周里g」,大致的发音如此,来自川染。爸爸每次看到他拿球、带球、投篮都很兴奋,他在全县闻名,有他的b赛,站无虚席,这个球场没有座位,只是沿着球场建了一圈又一圈的台阶,大家都是站立观看。对b现在年轻人对NBA和NBA球星的追捧,似乎差不多。

    山丰能够回想起来的第二早的记忆是平生第一次进学校的场景,就是那所位於後来所读小学里面的幼稚园,妈妈带着他进去,然後走到一个教室的门口,里面站着一排排的小朋友,讲台上的老师正在教唱歌和跳舞,见到她们来了,老师出来,一个微胖的nV老师,年龄和妈妈差不多,也梳着像妈妈那样的短发,笑嘻嘻地和妈妈说了些什麽,然後妈妈让老师带山丰进去,老师在教室中间部分找了一个空位,山丰也站着和大家一起学习唱歌和跳舞,唱的内容是:

    大呀嘛大肥猪,

    走呀嘛走不动,

    胖胖的身T大耳朵,

    走呀嘛走不动,

    ……

    唱到大耳朵的时候,要将两只手的大拇指分别顶在两边的耳朵处,其他四指并拢,大拇指转动手掌扇动,彷佛大肥猪的两只大耳朵在扇动。後来好长时间,只要有人问山丰在学校里学到了什麽,山丰都会把这个大耳朵扇动又表演一遍,大人们都会一片欢笑,这也成为家里待客的保留节目。第三早的记忆,大概进了幼稚园不久,课间休息时分,山丰站在幼稚园教室门外的平台上,望着平台下面的坝子上挤挤麻麻的玩耍的同学们,叉着腰,安安静静地看着,突然升腾起想要超越这孩童平凡玩闹的想法,这大概是山丰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激励的第一次升现。

    小地方的生活有个完全不同大城市的T验,那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遇到什麽人,算起来都是亲戚,和爸妈上街,几乎步步都要停下来与路人打招呼,山丰问这是谁,介绍下来,基本都有亲戚关系,然後他们教山丰理清七转八拐的复杂关系,和特殊的称呼。有一次,山丰和弟弟一起出门,走到有点偏僻的地方,已经是乡下,迷路,他们敲开一家人的门问路,房主人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结果先攀起亲了,房主人说了一大堆山丰似熟非熟的名字,把两家的关系搭起来,最後用了一个很简洁的名称总结了这个关系,再很热情地告诉他们该怎麽走回家。回到家,山丰和弟弟把所听的事情讲给爸爸,爸爸马上就知道是谁,然後告诉他们,这个人确实是家里亲戚,然後很关心地问他们是不是很有礼貌。所以,山丰从小知道,在县里的生活要很小心,没有陌生人,都是熟人,都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