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史那贺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对峙这号称大胤锋矢的名将。在同罗骑兵进逼到不足百步的时候,韩大猷一囊四羽大笴也已射尽,身边只余下一匹红马。军马护主,面对逐渐掩拥上来的骑兵,兀自急迫地去衔他的衣领,像是要将他拖离战场一般。南朝皇室以下,待他尚不如这一匹畜牲……韩大猷将红马驱赶进了湍急的河流。太阳在他背后落下,他孤身一人盘膝坐着。慑于长久以来的声威,没有人敢于靠近。直到月亮升上来了,借着三分月色,阿史那贺延看清了插在韩大猷胸口的匕首……

    是南人引以为傲的心眼害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将,对韩大猷而言,比起甲兵、狼群和河水,后方的沉默才是真正的铁壁……毕生无败绩的韩大猷,只一败便是败亡!是长生天,不,是南人自己给了同罗翻身的机会!十年生聚,十年积蓄,如今的同罗已经兵强马壮。即使他们被阻击在这里,但右符离庭已经拿下了毕里,这年轻的南朝将领改变不了这一切!

    在退回隘口的同时,阿史那贺延手指着火光中如铁剪影,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杀!”

    身边的同袍逐一倒下,韩亦昭拄着旗竿,粗重喘息。在狼群潮水般围攻下,还在作战的将士已寥寥无几,而群狼狺狺,就要一起扑上。他以旗竿又抡开一个圈子,野兽畏火,火旗到处都是夹着尾巴退缩开去。

    韩亦昭略喘息一口气,突然一头硕大青狼从后扑上,叼住了长竿另一端,手腕一沉,旗竿几乎脱手,他沉肩坠肘,旋身后推,无刃枪尾猛然倒贯,从喉管生生捅到胃里。青狼一声凄厉惨嚎,他尽力回手一拔,两下用力,咔一声脆响应手而断,青狼衔着半截枣木向前扑了半步,呜咽倒在他脚边。跟着韩亦昭左腿一阵剧痛,已经被另一匹狼咬中。他疼得一哆嗦,回手以断竿劈中那头狼的颅骨,但左腿鲜血淋漓,已被生生撕扯下一块肉。

    这一击已经竭尽他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一匹狼扑跃而上,白齿森森,腥臭热气几乎冲到脸上,他心底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今日死于畜生之口。”

    但就在此时,耳边军马长嘶,跟着那头扑近的巨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原来是他身边那匹白马也已被逼到了极处,此时扬蹄踢踹在巨狼鼻骨上,骨裂清脆。韩亦昭本已脱力,眼前瞧出去都是团团黑雾,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挥出半截火旗,白马极神骏,窥得一丝缝隙,便已冲卷而出。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白马似乎一直在左冲右突,而狼群在退后!韩亦昭迷迷糊糊地想,这群畜牲,它们在退!是火烧过来了……可是火头低下去了。为什么?火没那么旺盛了……随着黑油淌过的路程,火势似乎正在渐渐削弱……最后它停下来了,火苗在原地虚弱地抖动着,火头慢慢伏低……

    霹雳一声,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随着雨滴坠地的,是兀自烈烈燃烧的半截军旗。